土地金融对中国发展的影响要换个视角审视

发布时间:2020-07-27

2019年5月22日,由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主办的博智宏观论坛第三十八次月度例会召开。会议主题为“土地财政和经济增长”。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金融学副教授徐远出席会议并发表主要评论。


土地金融对中国发展的影响要换个视角审视


我讲两个关键词,一个是转换,一个是反思,转换是转换看待改革开放的视角,反思是对现有经济学理论的反思。


先说第一个关键词:转换。我们教书、推模型的时候,都假定我们知道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未来的均衡状态是可以推出来的。在我们潜意识里,对均衡在很大程度上是有数的。举个例子,改革开放中一句非常常见的话是“摸着石头过河”。当我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潜意识里我们觉得知道的河对岸在哪里,目的地在哪里。包括我自己,也一直认为我们知道河在哪里。但实际上,我们不一定知道河对岸在哪里。欧美市场经济,或者其他高收入国家的哪一种模式适合我们,我现在也越来越不敢说了。


也许我们应该换一个视角,思考问题不要从均衡或静态的角度,不要假定我们已经知道均衡,已经知道结果,而是从一个变迁的角度,从达到一个新的某种状态的过程的角度来看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从思考问题的角度来说,我们还可以把逻辑再往前推,就是把均衡的概念给抛弃掉。在你思考问题的时候,一旦均衡的概念在那儿了,就变成潜意识中的约束。假设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于是看演化过程中有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变成一个演化的想法。


比如,有一个比较有争论的说法是“现在的房子贵,是经济发展的结果”,而不是土地财政的功劳。这句话其实可以反过来思考。我们可以问,经济发展本身是原因还是结果?经济发展的成功,是不是我们土地财政或者土地金融的一个结果?如果没有1987年第一拍,没有1989年修宪,没有1990年国务院出的文,没有1998年房改,会不会有今天这个状态?如果没有这些制度变迁,今天中国的状态可能是不知道的,不是想当然的。从变迁的角度,土地作为一种重要的融资工具的作用,可能真的是很重要的。我们站在二三十年后的今天,不能认为目前的状态是给定的,而应该是这二三十年演变的结果。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土地金融的意义会更重要一些。


我们都知道改革开放在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有一个转折点,就是邓小平南巡。1992年春是一个历史的节点,看数据的话,1989年、1990年这两年是一个谷底,经济增速在4.1%、4.2%、4.3%这个水平。但是看1991年,邓小平南巡之前那一年,增速是9.2%,已经比前两年翻番了。1990年国务院出了一个《城市国有土地使用权转让暂行办法》,经济的反弹在1991年已经发生了。这个不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是我们在寻找历史中的蛛丝马迹,但是这个蛛丝马迹可以引起更对的研究思考。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是因为当时有土地转让,地方和企业部门经济实体单位活跃起来了,土地财政已经开始发生作用了。到了1992年,增速就达到了十四点几。从这个节点上看,土地金融的重要性真的是非常重要。


这么多年,大家都说外汇占款对于货币发行的重要性。外汇占款提供的是基础货币,二三十万亿的规模。但我们现在整个社会融资,如果没有很好的抵押品大家是不干的。特别1998年金融改革以后,即使基础货币是外汇占款导致的,但是土地金融也真的很重要。


回顾历史,改革开放三四十年了,我们国家的经济成就很大,这个毋庸置疑。这个成就怎么来的,还是没有一个共识。


我们可以问这么一个问题:三四十年的经济成就,是怎么融资的?研究中国从哪融资的,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研究课题。早期的时候,乡镇企业背后都有融资模式,外资都有融资模式。后来金融体系、银行体系都有融资模式。那么,在这么快、这么大量的经济增长过程中,需要巨大的融资体量,是不是土地财政也确实是融资体系当中非常重要的一块?如果总结过去经验的话,我们对融资这个东西谈的不够多。我刚才说转换视角,不从均衡概念出发,从演化概念出发,就是这个意思。退一步,即便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推进过程中要很多融资,它的重要性也是会更清楚。


既然是个视角转换,就不会一下子全说对。刚才说到未来三个亿人口迭代的过程,三个亿做工厂、生产。我的问题是,市场容量还在不在?我觉得挺难的。张斌做了一张2012年到2017年社融分配的图,2012年企业部门占了50%出头,政府部门加上平台算一个部门,占了三十几,居民部门占了十几,2017年居民部门占了三十几,政府部门占了五十多,企业部门只占17%。这个数字很让人吃惊,说实话我看到这个数字发呆了很久,太触目惊心了。企业部门对资金的吸纳量已经低到只有17%,结合这几年宏观形势的下行,这些企业已经没有资金需求了,或者已经没有融资手段了。没有土地抵押,金融体系能不能跟上转过去,在我脑子里都是问号。如果企业部门只占这么小的比例,这个经济转型会很难,能不能往前滚动我完全不知道。最近,我是抛弃了假装我们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想法,更多从演化的角度、从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角度去想这个过程的变迁。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视角转换。


第二个关键词是反思。我是教书的,中国过去三四十年的发展和近期一些学者的研究,都与我们很多教科书上的理论形成了反差,需要我们去反思现有的理论。简单说几个点,第一个点是增长理论。现在教科书的主流是索罗模型以及索罗模型的延伸,是用增长状态或者增长结果描述。资本涨了、技术涨了经济就涨了,而资本、技术是怎么涨的,都没有说。索罗模型是增长结果状态的一种静态描述,仅此而已。厦门大学双聘教授赵燕菁在之前的文章中表示,亚当斯密强调的是分工体系,而分工怎么发生是要靠货币市场,这个很有道理。过去这三四十年,我们货币量上去之后,通过分工,技术产生了很大的进步,这点大家是认同的。三四十年的工业化中的快速增长,土地财政这套语言帮我们从一个角度理解融资的问题,这对我们有很大启发。


另外一个是周期理论,我念书时美国的学术界有一个开玩笑的话,是很尴尬的一个问题:我们的宏观理论是没有货币的。当然也有人不同意,但是主流的说法是没有货币的,这个绝大部分经济学家都认同。经济学家们必须论证我们需要货币,变成这样一种局面其实挺尴尬的。比如主流的宏观经济模型是真实经济周期,经济周期是技术进步、外界冲击的作用,没有货币的作用。可是如果看过去三四十年,货币的冲击是很重要的因素,应该把货币的作用抬高一点。


最近现代货币理论很热门,虽然很多人批评但我觉得其中还是有合理的成分:强调信用的作用。任何理论都不会完美,从我的角度,从我们学习的角度,我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值得吸取。


最后说一点,金融发展理论,很多老师、学生都在研究金融发展理论。基本都是回归模型,没有看背后的机制和机理什么,指标非常粗糙,结果也很牵强。比如说信贷量这种东西,是大了好还是小了好?是否信贷量大了就是金融发展得好?看起来没有这么简单,否则世界上就没有金融泡沫了。换个角度,如果一个国家、一个经济体从它的信用发展过程中找到关键的、比较好的信贷工具,可能是比较重要的研究金融发展的角度。